文艺评论观察:「戾气四塞」「族群对立」——张桂梅电影离谱的映前讨论

| 文艺, 电影

2023-11-19 16:52 红网

《我本是高山》引争议,请正视“她”的力量

11月16日,根据“时代楷模”张桂梅校长真实事迹改编的电影《我本是高山》在北京举办首映礼,影片将于11月24日全国公映, 11月17日至11月19日全国24城超前点映开启。然而在获得广泛好评的同时,影片部分内容也引发不小争议。

《我本是高山》可以被看作一部讲述“女性故事”的影片,因此自其开始筹备就备受关注。然而,早在电影拍摄启动前,就有网友提出质疑:一个以男性为主的制作团队,能否讲述好张桂梅校长和华坪女校的故事?在定档后,因为胡歌的加入,又引发网友对电影强行加戏、偏离主题的担忧。

而事实证明,这些网友并非完全杞人忧天。纵观网友点评,对电影的槽点主要集中在对女性力量的削弱和污名化女性上。比如,张校长因感动于山乡情义、忠于党员职责而创建华坪女高并坚守岗位,在影片中却隐隐有因过世前夫精神激励才使张校长能够坚守初心的倾向;此前在张校长某位学生采访中叙述的酗酒家暴父亲,在影片中却变成了酗酒家暴母亲的形象;在对山村学生、怀孕教师等女性角色的塑造过程中,存在刻板印象和偏见

实际上,这并非第一部被质疑有削弱女性力量、污名化女性嫌疑的影片。比如,根据抗疫真实事件改编的《最美逆行者》中被无视的参与火神山和雷神山医院建设的大量女性工人、电视剧《狂飙》中安欣的原型任长霞、电影《金陵十三钗》中神父的原型传教士魏特琳……这些看似无关痛痒的忽视和改动,却折射出对女性力量的忽视和抹杀

影视作品不是纪录片,自然无需一比一还原事件,存在艺术化处理、夸张化表现无可非议,有考虑不当的细节也无可厚非。但进行所谓的艺术化处理、夸张化表现也不应偏离事件的核心事实,丰富张桂梅校长的形象不需要一再强调其亡夫的精神陪伴,塑造人物形象不必频频将原本属于女性的高光时刻移交给男性。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些剧情设置、细节呈现中可能潜藏的隐晦的性别歧视、单调的刻板认知都会触动观众敏感的神经。在女性意识日益觉醒的当下,观众关注的不仅是影片呈现出的内容,还有其暗藏的情感态度和价值取向。

电影海报上印有“逆天改命”四个字,但事实上,女性要做的从来不是逆天改命,而是一步步拿回曾经让渡的权力和失去的话语权。带领深山女童走出大山的张桂梅校长,疫情期间奔走在一线的医护、后勤工作人员,每一个勤勤恳恳奔走在各行各业的女性都在展现“她”的力量,并要求得到应有的尊重和重视。“她”的力量不容忽视,荧幕内外,“她”的成就无需冠以“他”的头衔。

2023-11-19 10:59 凤凰网娱乐

《我本是高山》编剧回应性别争议 随后删除回应微博

11月19日,《我本是高山》编剧袁媛发文回应酗酒父亲改成酗酒母亲的争议:“目前它遭遇的舆情,就像电影里阻挡女孩子上学的势力一样,他们不想让更多女孩看到,他们害怕了,所以就滚成一团的黑过来。但无论他们如何恐吓,这样的电影依旧会被拍摄,被放映。”随后,编剧袁媛删除了该微博。

2023-11-19 14:39 中国电影报道

电影《我本是高山》编剧的回应是失态的,这无疑给影片本就复杂诡谲的舆论氛围火上浇油、雪上加霜。然而,当我们放下冲动的情绪,重新审视这场口舌之争的本身,便不难看到一些令人揪心的事实:

早在《我本是高山》首映前的9月份,就已经有人为这部影片的“口诛笔伐”做着铺垫。这些人依靠“男导演、男演员”,首先挑起性别对立的争论,表达着“男导演拍不好女性故事”的离奇逻辑;事实上,看过影片的观众都应该清楚地知道,本片对男性角色着墨极少,其中的每一位女教师、女学生都有着各自立体、丰富、生动的性格,都闪烁着真实的光彩根本不存在消费女性、物化女性、贬低女性的现象。这些人通过断章取义,让人们只看到了“酗酒的母亲”,没有看到这个角色的后续:张校长不仅拯救了女孩儿,还拯救了这位母亲,让她也在华坪女高开启了自己新的人生——这个片中小小的段落正体现着张校长无私的爱和坚定的信仰,她不只是改变了一个个大山女孩的命运,更是改变着一种世俗的陈旧观念,而这种改变正推动着民族文明的进步。

当我们冷静下来,不难发现当下网上涌现的不少恶意评论,其内容大多与影片本身不符,这些声音只要稍加思忖,就能被揭穿。这些评论者要么是没看过片,要么是带着叵测的居心看片。其中不少账号,要么来自遥远的海外,要么是追逐流量蹭女性话题热度的营销号,他们用“诈骗”的方式做影评,挑动着完全没有看过片子的“吃瓜群众”们。

《我本是高山》是一部动人的影片,它本身是用电影艺术的语言生动讲述张桂梅校长故事的优秀作品。它是一扇我们与华坪女高对话的窗口,可以让更多人了解张校长的故事,感受她的精神。然而,恶意的断章取义、以偏概全,给这部片子泼了一盆脏水,让这部片子连同其中闪烁着人性光辉的故事被淹没、解构甚至玷污。“节奏大师”们表面上是为了张校长好、为了女性好,而扒开他们的“羊皮”,其险恶“狼心”昭然若揭

电影是遗憾的艺术,我们欢迎大家在看过影片后,对《我本是高山》发表真实的评论,也接受中肯的批评意见。真诚的沟通,对每一部中国电影、每一个中国电影人都有好处。但如若是那些丧失良心的杂音,辛勤耕耘的中国电影人承受不起,正在复苏的中国电影承受不起,正义的“六公主”也绝不接受!

2023-11-19 15:53 中国电影报道

刚刚,我们为《我本是高山》争议发声后,收到了鲜有的恶意的有组织的诋毁声音。这些声音打着“观众”和“网友”的旗号,动作反应及时、话术训练统一、依旧紧咬着原有的议题“三件套”不松口,甚至尝试歪曲、误读我们本身的主张。面对恶意,我们不惧。因为我们始终相信,观众走进影院看完电影后,会做出真实公正的论断!

2023-11-19 22:35 澎湃

马上评|“我本是高山”争议,都收敛一下戾气吧!

刚进入点映阶段的、讲述张桂梅校长事迹的电影《我本是高山》,遭到了海量刻薄的恶评,甚至将电影的问题上升到了“厌女”“抹黑张校长的信仰”,并且还在鼓动举报、封杀。而该部电影的编剧则以“你奶奶我生来就是高山”回怼。

之后“中国电影报道”(网民口中的“六公主”)也反驳称:这是“有组织的诋毁声音”,“节奏大师”表面为了张校长好、为了女性好,其险恶“狼心”昭然若揭。这又引发了网友反呛,一时间网上一片乌烟瘴气,戾气四塞。

“恐吓和辱骂决不是战斗”,偏执和暴戾也不是文艺批评,同样也不是对待批评应有的态度。

近日,中央网信办正在开展“清朗·网络戾气整治”专项行动,重点治理的乱象包括:组织粉丝群体使用平台“举报”“反黑”等功能,恶意批量举报他人;发布娱乐、体育、电竞等领域拉踩引战、恶意炒作言论。中央网信办还特别点名了“性别对立”问题。

但是,让人遗憾的是,在这部《我本是高山》的电影的讨论中,几乎把前述网络戾气的突出问题都上演了一遍:从拉踩引战到搞“举报”、闹封杀,从言语刻薄到“性别撕裂”。

任何文学作品都不能逃脱批评和审视,这部电影也不能例外。但是,不能咬着后槽牙搞批判,不要抱着将一部片子置于死地的心态做点评,更不是为了逞一己之快,故意把对电影的批评拖向“性别撕裂”的泥淖,为追求轰动效果不惜挑动族群对立。

网友指出,电影当中一名女生的酗酒父亲被“改编”成了酗酒妈妈,被认为是“反女”。而“中国电影报道”给出的解释是,在电影后续中张校长不仅拯救了这个女孩,还拯救了这位母亲,让她在华坪高中开启了自己的新生。

这样的改编好不好,可以讨论,可以批评,但讨论的前提是:尊重艺术创作规律,允许“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艺术创作,基于是否丑化了张桂梅的艺术形象、是否影响电影主题表达做出评论,而不是基于性别的站队、偏执的撕裂。

特别是,针对电影中张校长思念去世丈夫的情节,有一些人定性为“把张桂梅的伟大丑化成因为失去丈夫的寄托”,称之为“厌女”“反人民”,乃至上纲上线到“抛弃人民史观”。这到底是讨论一部电影的文艺创作得失,还是挥舞着性别主义的锤子,发泄胸中的暴戾?

就电影的创作方来说,也要容得下尖锐的批评和中肯的意见。一张嘴就是“你奶奶我……”,可谓是斯文扫地。无法想象说出这种粗鄙话语的创作者,如何能体认张校长的奉献精神的?

至于“中国电影报道”,也请少一些“正义的‘六公主’”的傲骄,多一些对普通网友的倾听;少一些火力全开,多一些春风化雨。

戾气是非此即彼的简单判断、不合即骂的暴戾心态,戾气当道,恶意喷射,人与人之间成了“狼与狼”的关系,没有人是赢家,只会毒化网络生态,让人心对立,让表达空间逼仄,让文艺创作枯萎。各方嘴里都说着要尊重张校长,可是键盘之下有多少是对“燃灯者”的敬畏,有多少是藏不住的暴戾?都收敛一下戾气吧!

2023-11-20 16:20 济南时报

离高山太近,看到的只能是局部

近日,根据张桂梅校长真实事迹改编的电影《我本是高山》在全国进行点映期间,部分剧情引发网友争议。该片的编剧在社交媒体回应争议时,因出言过于粗鄙,以致引起了更大一轮的舆情。

网络上对影片中最具争议的两点在于,将原型中酗酒家暴的父亲改为了母亲,将张桂梅对理想信念的执着追求改为对死去丈夫的怀念。对此,中国电影报道在微博回应时说,“人们只看到了‘酗酒的母亲’,没有看到这个角色的后续:张校长不仅拯救了女孩儿,还拯救了这位母亲,让她也在华坪女高开启了自己新的人生——这个片中小小的段落正体现着张校长无私的爱和坚定的信仰”。可见,从专业创作角度来看,业内人士会认为这是文艺创作的必然之举,剧中张桂梅丈夫的“回闪”,也像是电影在寻找更加细腻的情感共鸣点,从艺术创作本身来讲,或许无可非。

但为何舆论场还是不满意呢?这其实更像是一种艺术创作观和现实观的冲突。尤其是,张桂梅的故事离我们实在太近了,她还远远没有符号化,她的故事是新闻并非历史,因此,观众对电影细节的追问、对温度的感知是具体而细微的。稍稍不慎,对艺术的创作和对事实的忠诚就会被对立起来,而一些原本苦心打造的情节,也极易被舆论解构并投射放大到各种社会议题里去。

史学界有“当代人不修当代史”的传统,这是因为身处这个时代当中,个人对历史的记述无法做到全面而客观。同样作为电影来讲,这种艺术形式终究和纪录片有别,二次创作必须兼顾现实伦理和社会期待,以及当事人的情感取向和价值信仰,如果过于纪实,会失去电影的特性,过于创作,又会下陷到失实的指摘里去,这种探索本身就会让主创人员左右为难,舆论也应对其多点包容。

从另一方面来讲,一部电影从敞开影院门开始纳客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它已经成为全社会的公共议题。只愿接受“中肯”的评价,这种定位本身就不中肯。电影无法选择观众,允许有赞美认同,就得允许有批评否定,哪怕批评是刻薄的,只要批评在法律保障的言论范畴内,电影的制作团队都应该照单全收。

无论拍摄何种题材,电影本质上还是一个市场行为,拍摄主旋律题材不意味着就持有了免于批评的护身符。题材是题材,拍摄是拍摄,拍摄团队不能因为拍摄了题材,就自诩为主人公的正义化身,以道德绑架的手,捂住观众表达情感的嘴

近年来,主旋律题材影片不断破壁出圈,一些优秀的主旋律影片不仅能让人更深入地了解历史,也能让人更好地感悟大历史背后的生动的另一面。但如果在功课远未做足的情况下来拍摄,这种致敬只能演变为一种商业投机

高山之高,意味着观摩者也要站在足够高远的位置上,才能窥见全貌,如果位置太低太近,看到的只能是局部。从这点上讲,或许一些主旋律题材的拍摄团队还需要更多的沉淀与学习

2023-11-21 13:08 南风窗

这片被骂,属实过了

以张桂梅校长为原型改编的电影《我本是高山》,遭到的如潮恶评,几乎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因为是女性题材,故铺天盖地的差评几乎都紧扣性别话题。比如,电影还没上映,就有一批铿锵的质疑:“男导演拍女性题材,烂片预定”。

有人执着于剧情里张桂梅亡夫这一角色的攻讦,认为这是对某种绝对女性意志的稀释和侮辱,即便,胡歌的戏份加起来不超过五分钟。

一部电影受到批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高山》点映仅2天,一些整齐划一的批判就抢占了各平台的舆论高地。

这让人在错愕之余,不禁质疑自己在影院内流下的眼泪究竟是不是“工业泪点”?

遂再去刷一遍,至少对笔者而言,可以肯定地说:不是。

所以,有些话不得不说。

我们可以通过各种途径来深入感受现实。不仅是现实中的张桂梅,还有不具名的女高学生们,以及她们背负的复杂的家庭关系和世代观念。

其中包括了电影。电影首先是一门感受的艺术。我们感受到了痛,感受到了爱,感受到一个人物、一种奇迹在现实土壤里创造的近乎神性的震撼

坐在影院内,我好几次忍不住眼眶湿润,也听闻后排观众数度啜泣,这些动容并不是由电影的煽情所致,而是扎扎实实想到了现实。

它的确能让女性观众在观影时联想到自己的母辈,联想到自己更幸运或更不幸的命运,产生了想去做点什么实事来帮助底层女性教育的冲动。

我们歌颂张桂梅的伟大功德也好,从个体连带着讨论女性主义语境下的女性楷模也罢,《高山》的可贵之处恰恰在于,它让人因受到艺术感染而去关心现实中冰山下更多看不见的底层女孩教育困境,关心横亘在大山之间的贫富、阶层差距,关心底层女性面临的命运危崖,以及她们为改变命运付出的巨大代价。

这些才是真正重要的、内在的本质,而非毫无逻辑的创作者性别原罪论。

有人为切实改变底层女性命运做着实事,有人在切实记录着这份精神和气魄,但同时也有人把我们面临的结构性社会困境,简化为性别一元论的讨伐狂欢。

一部以一名伟大女性为绝对中心主体人物的电影,受到打着女性主义旗号的野蛮批评,这实在是一种讽刺。

部分自视为女性主义批评的粗暴和野蛮,已经开始吞噬那些真正重要的东西。

“救人”

“张桂梅的故事”,这一短语几乎等于“一名伟大女性的半生”。

用“伟大”这个词毫不过誉,这个时代不缺志向远大的人,缺的是躬身干实事,伸出双手救人,甚至献出涓滴生命,换取切实去改善现实状况的人。

其事伟大,如果要集中在两小时内讲述,必然需要取舍。

《高山》舍弃了张桂梅开启一项宏伟事业的主要原因,自身的经历,外部的震慑,对亡夫的情结等等,都仅有只言片语寥寥概括。但保留了她办校初期的困厄、荒芜甚至是荒谬,保留了血淋淋的现实如何入侵一个几近于乌托邦的理想国,以及所有人是如何用心血去守卫这个集体的理想。

现实里的张桂梅说:我不仅是在教育,更是在救人。

电影里,海清饰演的张桂梅也对同为教育工作者但保守、死板的梁老师咬牙切齿道:“你是在教书,可我是在救人”。

“救”,是贯穿全片的宗旨字眼。谈何“救”?为何要“救”?怎么“救”?

很多山外的人根本想象不到,那些山里的女孩究竟面临着怎样的处境。

现实中,张桂梅的一名学生被家人强行接回家。张桂梅找到女孩家里去,要求把孩子带回学校。女孩父亲告诉张桂梅:女娃儿读再多书也是要嫁人的,还不如早早嫁人,没必要浪费那个钱。

出于怒,出于痛,也出于怜,张桂梅下了死决心,说什么也要把女子高中办起来。

她亲眼看见、亲身体会到,对于大山里那些贫苦家庭的女孩来说,如果不读书,等待她们的命运将会多么凄惨和绝望。

电影里,女高学生因为家境和个人的自卑,屡次逃学、辍学。张桂梅去工地,去饭店,一次次把孩子劝回来、抓回来,从延续母辈悲惨命运的悬崖边上拉回学校。

这就是在救人。

剧情给予较多笔墨刻写山月和山英姐妹俩的故事,她们翻山越岭,磨破鞋脚去上学,书没读几天,家里的父亲、哥哥就开始商量着把两姊妹配给人家,赚彩礼钱给哥哥娶媳妇。

“她不在哪个做饭?”“读完后也是别人家的”“养头猪还能卖两千呢”,诸类词眼,当着他们的女儿、妹妹,被恶狠狠地被谈论和算计。

即便“我本是高山”,山英的意志,从小也被作为“物资筹备”的家庭磨了个精光,甘愿为家庭和要娶妻的哥哥做垂落而下的溪流。

张桂梅来到姊妹俩家里,自掏腰包给出八百块钱,强行把山英带回了学校。

可成绩优越的姐姐山月还是被父兄安排嫁了人,没成年就生下孩子。且自嫁过去后,丈夫就不断打她,终于有一天,山月竟被丈夫活活打死了。

山月的死,让女高里其他学生忽然看清了自己的处境——如果不读书,等待她们的命运,很可能与悲惨的山月一样。被家里的男性早早许配给人,换一笔彩礼费。自己则从此如浮萍野草,不知会在哪个环节被毫无痕迹地斩锄、抹去。

读书,高考,是她们走出大山、改变自身悲惨命运的唯一途径。

这是救人和育人的不同——后者需要温和与理性,但前者残忍,无路可退。教育是锦上添花,救人则是背水一战

华坪女高采取全封闭模式,除了学习,孩子们几乎没有课余活动。为了让学生们收心读书,张桂梅强硬地剪去女孩们的头发,惩罚出逃的人,连吃饭时间也要精准抓紧,只给十分钟。

用那些精英教育家高高在上的批评视角,这种“填鸭式”题海战术的教育,必然是“不讲师德”的。

但对那些被命运推到绝路上的女孩来说,什么素质教育,什么劳逸结合,什么讲求方法,她们是没有机会享受的。

现实中的张桂梅在采访里说:“孩子们拼命刷题,人家说做题对孩子不好,我们没办法,我们只有这个办法。”

2011年,华坪女高的第一届毕业生本科上线率约为70%,直到现在,“还没有一个清北”,被许多人当作女高存在无意义的抨击对象。但作出这样批评的人可曾想过,这些女孩原本的底子有多差?

有女孩数学只考了6分,张桂梅收下,还有不少初中没毕业,她也收。只要是愿意学习的,她一个不落下。

张桂梅唯有强硬一点,甚至是摆出一个独断的大家长姿态,才可能把女孩们从悬崖边上稍微拉回来一点儿。

大山、峭壁,这些看似不可翻越的命运结石,在片末高考成绩出来时,老师隔着大山向对岸的山英大声喊出她考上大学的消息。此刻,命运的鸿沟被希望填补了。

“救救女孩”四个字在那声呐喊中落了地,电影的核心意志也被保留了。

而到头来看,剧情对张桂梅本人的志向来源、个人历史几乎不作交代,似乎更像是某种取舍的艺术处理:她一直把自己放得很“小”,就像片中海清呈现出来的那副虚弱瘦小的身形,除了在试图喊醒女学生的时候,她总是一副疲惫、孱弱的模样。

正是这样,这具小小躯体内里蕴涵的巨大能量,才不能不令人震撼。

“无私”的背面

2020年,张桂梅荣获“感动中国十大人物”,颁奖词写道:

“烂漫的山花中,我们发现你。自然击你以风雪,你报之以歌唱。命运置你于危崖,你馈人间以芬芳。不惧碾作尘,无意苦争春,以怒放的生命,向世界表达倔强。你是崖畔的桂,雪中的梅。”

这是一段致敬一个伟大人物的漂亮概括,精美的修辞,适恰的譬喻,饱满的歌颂,都有了。

但真实的、生动的张桂梅,行走在大地上。

电影里,张桂梅最喜欢的一首歌叫《红梅赞》,她用粗糙的喇叭在学生们吃饭的时候大声放,学生笑着和她商量,能不能换成周杰伦的《双节棍》?

女学生变得开朗了,更自信了。影片初期,她们的确逃学、贪玩,一个刚刚走出大山的女孩,对新世界充满热切和渴望,而她们此前也并没有得到对学习规范和态度方面的教育,因为在她们生活的原生环境里,没有人期待她们接受教育。

这些细节非但不悬浮,反而铸就了真实生动的人物。如果一切都用正确与错误、主义与立场来评判,那便没有人物,只有道德符号。

《高山》的一定分量,给了张桂梅和学生们的彼此重塑上。对于张桂梅,电影赋予了其在现实中被宏大叙事选择性隐藏起来的,个人的脆弱和情感

她必然有脆弱的一面,因为她也是人,也需要被爱护和理解。

电影的处理方式,是将张桂梅身上那股坚韧的母性放在前景,朦胧的私人情感置于后景。

她会厉声呵斥厌学的山英,但也会私下拿钱补贴她的伙食费,让她喝牛奶长个子通过高考体测;她不允许学生在宿舍养动物,但也会专门修一间木屋给女孩随身带着的鹅;她和回来教书的学生吵了一架,却依然毫无怨言地帮对方带孩子。

张桂梅的母性并非不能被刻画得无尽柔软,无尽慈爱,只不过,换一种切入与呈现方式,更能凸显其内在的品格。

《高山》的情感与价值基调总体上是简单的。付出,牺牲,毅力,理想,如此云云,没有太多对人性的深刻挖掘,但多的是对一个具体的人的照拂。

影片最后,因疾病陷入昏迷之际,是学生们齐唱《红梅赞》歌声,而非饱受观众诟病的亡夫,把张桂梅拉回了鲜活的现实。

她亲手创造的世界,不再只有疼痛和艰难,而是一点一滴填满了共患难的师生情。

这种处理方式虽然有点老套,但有助于赋予主角更丰富的性格层次。张桂梅与学生之间,不是单一的付出与接受,而是相互救赎。

部分观众容不得一点胡歌饰演的“亡夫”这号人物,认为他的存在本身——哪怕戏份不多,也稀释了张桂梅伟大的精神意志。

因癌去世的亡夫,其角色功能是游离于主线剧情之外的。电影里,他以类超自然的影子形式存在张桂梅的卧室里,那是她唯一可以稍稍放松下来的地方。

唯有在这里,唯有这么一点可怜的片刻,她能感到些许慰藉,能得到一丝可以释放脆弱和柔软的空间。平时,她把自己活成一块钢铁,丝毫没有休息和个人感情,她无私到令人敬畏且心疼。

在关起门来的个人空间里,她可以被允许有“私”吗?

爱情没那么可怕,张桂梅的精神意志,也不至于脆弱到被那么一点点的爱情稀释

电影有电影的塑造人物方法,艺术作品里的人,往往被更期待有软肋、有血肉。

受制于篇幅和题材,电影并未对山里女孩们面临的结构性困境作出更充分的延展,而是符合多数人期待地,给予了一个看似“伟光正”的结局。

这种“光明”结局也保存了女孩们自己内心的情感力量。

凭着良心

走出电影院,现实却并没有变得更好。

《高山》受到的如潮恶评,不仅是超出预期,而且在笔者看来是极为反常的。甚至连中国电影报道官微,都宣称收到了大量有组织、整齐划一的恶意诋毁。

作为一名诚实的观众,这不能不令我不寒而栗

早在电影上映前,就有一股尖锐的质疑甚至是抵制声,坚信男性导演不能拍好女性题材。

男性导演是否必然代表男性视角?或是,作者透明的信息机制,给予了某些原罪论的生长空间?

类似题材,我们的“前车之鉴”或许并不足够。大部分男性导演拍摄的非女性题材,从悬疑到喜剧,从犯罪到科幻,女性消失或索性工具化。少拍,就少错。而两年前,两名女导演拍摄的《我的姐姐》,最终也没能逃脱令人失望的传统结局。

问题的根源不是性别立场,而是是否对现实具有批判性。尤其是对一部现实题材影片而言,尤其是当它从一开始就建立在某些真实的社会隐疾之上。

有人说,电影把现实中一名女孩酗酒的父亲改成了酗酒的母亲,这是对女性的污名化。而农村是不可能有酗酒的母亲,只有酗酒的父亲。

现实不是“我知道的”,而是我可以理解到的。在世代如一的恶劣环境下,一个女性的母辈、下一辈,如果不走出大山,她们的命运彼此并不会有多大差异。当她被家庭和婚姻抛弃,被男人抛弃,通过任何一种方式放弃生命,都是存在可能的。

贯穿张桂梅校长和电影本身的一大核心观念,就是“女孩读书能改变至少三代人”,于是,“母女代际”也是剧情着力刻画的一条隐形链条。

妈妈在操场上看见了迎着阳光奔跑的女儿,听见了朗朗读书声,第一次身临其境地意识到读书可能给自己和女儿带来的命运改变。

张桂梅在学校食堂给这位母亲找了份工作,把她从酒精的泥潭里拉了起来。虽然这她还没有穿过考试这一关,但从那一刻开始,一个自暴自弃的母亲已经得到了救赎。

如果这类角色换成男性角色,除了“照搬自现实”以外,对底层女性教育承载的深层精神连贯性,是不具备任何表达主体性的

如果女性主义是以负面角色属于男性还是女性来定义,那这样的“女性主义”,太粗暴,太野蛮了。这样“教条式”的批评也太幼稚,太不负责。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些打着所谓“女性主义”旗号的批判变得十分野蛮,男导演拍女性题材就是原罪,女性角色追求爱情就是媚男。批评者执着于纠结一个角色的原型是男性还是女性,而不是关注片中呈现出来的具有真实痛感的现实议题,把“女性主义”单一解读为“女性的主义”,加剧了性别的对立。

这是一种很可怕的舆论生态。把细节从故事整体里抠出来,妄图通过挑起“厌男”或是“厌女”的狭隘争驳,糊化一整部电影呈现出来的完整思想和感情。

现实中的张桂梅校长,从未打着“女性主义”的旗号摇旗呐喊。她没有那份多余的时间和精力。近年来,她所做出的唯一贴近现代流行“女性主义”的举措,也许就是拒绝让成为家庭主妇的女学生返校

如果你看了电影或者纪录片,如果你对张桂梅为这项宏大事业所做出的牺牲、所忍受的痛苦有所了解,你就可以在不借助任何“主义”的情况下充分理解她。

不仅是对电影,对于原型张桂梅校长本身,人们也有着武断的、100%圣洁的想象,他们从内心里认定她是伟人、圣人,但他们却并不愿意去了解和理解她关起门来或许存在的脆弱那一面,不愿意从丰功伟绩的另一面窗口去探望她

多研究些“问题”,少争论些教条化的“主义”。今天高举女性主义大旗的那么多人当中,有几个搞清楚了女性真正所需要的呢?真理和有力的主义从不霸道地压制他人,毋需比拼声浪。我们需要回归“人”,回归做实事的人,回归横亘在现实里那些真实的教育困境,资源分配困境,而不是为性别争议而摇旗呐喊。

争吵是有益的,但当下这种形式和目的的争吵,真让人难过。

请用良心而非立场去看电影。